郑和身世,正史记载仅有「云南人」一条,这符合自幼作为阉童入宫的郑和身份,对于家世源流一无所知,否则不会一生未有半字提及,以至正史无载。
无论郑和一生成就多少伟业,出身的卑微与身体的残疾或者始终对其造成极大的精神痛楚。郑和的解决之道,是笃信佛法,以求解脱。郑和法名福吉祥,一生留有许多奉献佛法的史迹存世(参见:郑和印造佛经史料汇辑),并有建寺造像,以求永远供奉的遗嘱(参见:郑和遗嘱),并归葬禅林。
云南人郑和,佛弟子福吉祥,身后五百年间,皆为信史。
清末民初,云南人袁嘉谷听闻「苏君晓荃告余曰:『昆阳和代村有(郑)和父墓碑,宜为昆阳人。』壬子(1911年),访之昆阳,果得碑拓本于宋君南屏。」袁嘉谷将这方五百年间从未有人知晓,从未见诸史书的所谓「和父墓碑」,记入其《卧雪堂文集》。
其后,民族史学界罔顾「孤证不立」的原则,将这方《故马公墓志铭》作为郑和身世的证据,一改五百年来的信史,将郑和断为穆斯林之后,进而附会其亦为穆斯林,再将族教捆绑称其为「回族」,以讹传讹,演化出许多诸如将郑和下西洋这一国家行为诬为「郑和去寻访麦加朝觐」的私人行为,甚至流传甚广的《某朝那些事》中也采信此说,流毒甚广。
不幸的是,一如回教造伪史中的诸多碑碣均伪造的破绽百出(参见:泉州灵山回教先贤墓行香碑辨伪、朱元璋「百字赞」造伪史、定州重建礼拜寺记碑辨伪),《故马公墓志铭》同样造伪痕迹显著,兹逐一列举,是真是伪,识者自可明辨。
故马公墓志铭
碑阳
公字哈只,姓马氏,世为云南昆阳州人。祖拜颜,妣马氏。父哈只,母温氏。公生而魁岸奇伟,风裁凛凛可畏,不肯枉己附人。人有过,辄面斥无隐。性尤好善,遇贫困及鳏寡无依者,恒保护赒给,未尝有倦容。以故乡党靡不称公为长者。娶温氏,有妇德。子男二人,长文铭,次和,女四人。和自幼有材志,事今天子,赐姓郑,为内官监太监。公勤明敏,谦恭谨密,不避劳,缙绅咸称誉焉。呜呼,观其子而公之积累于平日,与义方之训可见矣。公生于甲申年十二月初九日,卒于洪武壬戌七月初三日,享年三十九岁。长子文铭奉柩安厝于宝山乡和代村之原,礼也。铭曰:
身处乎边陲,而服礼义之习;分安乎民庶,而存惠泽之施,宜其余庆深长,而有子光显于当时也
峕
永乐三年端阳日,资善大夫礼部尚书兼左春坊大学士李至刚撰。
碑阴
马氏第二子太监郑和奉
命于永乐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到于
祖宗坟茔祭扫追荐。至闰十二月吉日回还。记耳。
从体例上而言
考察云南明初各地墓志铭体例,确有许多如此种非方形加墓志盖,形如神道碑记的「墓志铭」,比较之下,有以下疑问:
1,内官监太监之父、资善大夫礼部尚书兼左春坊大学士撰文的墓志铭,却形制卑小,没有碑额,没有篆额。
2,没有立石者(死者后代)姓名。
3,没有书丹者(碑文书写者)、刻工姓名。
4,仅存撰文者姓名,考量前述3点疑问,显然只为突出撰文者的显赫声名而不顾其他。考量同时代云南各地墓志铭,或有后立时不书立石者姓名者,或者不书刻工姓名者,但绝无不记书丹者姓名者。袁嘉谷亦知此疑点,称「阙书者姓氏,疑亦李书」,但若为李书,落款则应为「李志刚撰并书」。同时缺失碑文中如此众多的参与者元素,伪迹显著。
5,碑阴右上角一处「到此一游」式题记,且是儿子写在父亲墓碑上,未见他例。如果郑和曾经悄无声息地祭扫父墓(参见:泉州灵山回教先贤墓行香碑辨伪,可知当时少监到某地时当地史志亦有载,何况太监祭祖,何以正史野史只字不存?),何以不重竖阔丽墓碑,而只是题记一笔?回教「学者」考察日期,力证碑阴中所记永乐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至闰十二月吉日间,正有当年(回历八一四年)的开斋节,从而又可证明郑和是穆斯林。然而指向太过明显,反而也令造伪的动机与痕迹太过明显。郑和祭祖,于史无载,千里迢迢往返京滇两地,历时数月之久亦无记载,如此大费周张,却不能为父亲重竖一方像样的碑文,正儿八经将自己的姓名写在立石者后,其可信乎?再考量郑和确定无疑的佛教徒身份,这样的造伪反而显得太过用力了。
从内容上而言
1,墓志铭分「志」与「铭」。志为散文,记述死者姓名籍贯,生平事迹;铭为韵文,以华丽词藻为死者歌功颂德,讲述哀思。然而这方墓志,志文简略,铭文粗鄙,稍有古文基础中,一眼可知这绝非出自一位资善大夫礼部尚书兼左春坊大学士之手,村野伧夫代笔无疑。
2,碑文志部,讲述如下事情:
i:郑和之父至曾祖谱系。
ii:郑和之父性格好。
iii:郑和之父慷慨乐施。
iv:郑和之父有两子四女,长子马文铭,次子郑和。
v:郑和了不起。
vi:郑和之父出生死亡日期及墓地所在。
从各部文字内容来看,对郑和之父的生平事迹全部形同废话,全是务虚,等于一件事情未说,什么事迹也不知道。实笔全写郑和,所以碑文的目的显然易见,只是为给郑和附会一位莫须有兄长:马文铭,附会一位莫须有的父亲:马哈只。
3,郑和请当朝大学士为其父写碑,却不知道其父名字。任何墓碑均应以逝者名字「公讳某某」开始,而此碑却以「字哈只」开始,世间哪有这样的墓志铭?而且也不知道其祖名字,同样名「哈只」——何为哈只?即今译哈吉者,指朝觐过麦加的穆斯林。这甚至不是字,只是尊号而已。郑和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不知道祖父的名字,却知道他们均是哈吉——为附会穆斯林身份,造伪是否太过用力?
民族史学界辩称郑和自由被阉入宫,有可能确实不知道父祖的名字。可是:
i:碑文可知,安葬马哈只的是郑和之兄马文铭,郑和不知,马文铭也不知?
ii:就算郑和兄弟俩都是糊涂鸡子儿,全村百姓也都有先天生街坊姓名健忘症,那为什么却又记得曾祖父的名字「拜颜」?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云南省民族研究所研究员李清升曾撰文辩称这是因为马哈只身为色目人抗明被杀,有所顾忌,不敢直书姓名。堂堂研究员说出这样的辩词,实在令人瞠目——姓名尚且不敢直书,却敢将自己的大名写在碑阳,公然祭拜,再写大名于碑阴,恨不能天下人尽皆知,这是顾忌吗?
4,「公生于甲申年十二月初九日,卒于洪武壬戌七月初三日」,墓志铭中绝无如此写法:只有卒年年号,却没有生年年号。
李清升研究员又以顾忌论辩解,称忌讳书写前朝至正年号,这是无稽之谈。明初云南各地墓志铭不仅没有忌讳前朝年号者,甚至前朝国号亦无忌讳者,而且历朝历代亦无忌讳此种纪年法者。试举同时代云南几例墓志中相关写法:
洪武二十二年《仁德墓志》:「母氏以元得天下之后十年生于海东彝乡」;
永乐十四年《张公圹志》:「公生于至正壬辰年」;
宣德元年《故居士张公墓志铭》:「居士生于至正壬辰」;
可知此种避讳说之无稽。想来如此写法,必然为未经历元明交替的后来者想当然耳。
5,铭文部分,寥寥数语,一如志部空泛无物,也未常见的四六韵文,内容体例均不合宜,还是那句话,这能是出自一位资善大夫礼部尚书兼左春坊大学士之手的文笔吗?
再后,所谓郑和后代家谱问世,其中收录有此碑碑文,而从向来大多荒诞不经的家谱中看,所谓郑和后人,是指郑和过继的其兄马文铭之子的后人。而家谱向前,则毫无悬念地追溯到那位几乎是色目初祖的赛典赤·赡思丁,于是郑和也自然而然地被附会为赛典赤·赡思丁之后。
考究这样的的谱系传承,考察马哈只碑种种用力过猛的造伪痕迹,马哈只碑的诞生,用意并非在于追忆什么生平事迹潦草的马哈只,而用意在于:
i:主要:马文铭是郑和的兄长,默默无闻的马文铭后代即大航海家郑和的后代(过继与血缘);
ii:次主要:马文铭的祖先是赛典赤·赡思丁,默默无闻的马文铭后代即是郑和的后代,又是赛典赤·赡思丁的后代;
ii:次要:马文铭的父亲名马哈只,祖父也叫马哈只,都是虔诚的穆斯林;曾祖父名拜颜,显然又是色目人——你们也许会认为他就是赛典赤·赡思丁的后代伯颜,虽然并没有直说。
凡此种种显然的造伪痕迹,马哈只碑真伪问题,读者当行自行判断。